母亲的爱

作者:尹世昌 发表日期:2020-05-25

  生我、养我的母亲驾鹤西去已过了32个春秋。因思念母亲已先后写过三篇短文,为拜祭母亲百年冥寿,又与妹妹、弟弟合写了一篇《一奶同胞念亲人》的祭文,在墓碑前集体诵读。但总感觉意犹未尽,还有话要说,有字要写,这就是人们常讲的;人间最割舍不断之情莫过于亲情吧。这里以我母亲原汁原味原话为题,说说发生在我身上的几件事。

  母亲声色俱厉地对我说:“没有你这样当哥哥的!”
  我们四个兄、妹、弟间隔两岁,同在和平门外虎坊桥小学读书。校门不大,坐北朝南,迎面悬挂一幅孔子半身画像,学生进校门后,纷纷行礼,再回各教室。那时,我已读到六年级,妹妹四年级,二弟二年级,(小弟还没上学)每天,我们三兄妹挎着书包结伴上、下学,一路说笑玩闹,不知不觉就到家了。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妹妹紧皱眉头一声不语,后来才知她肚子难受想去厕所。此刻,已走到延寿寺街距家不远了。我说:“你坚持一会儿吧,”妹妹非常听话跟在我后面。忽然我灵机一动,回过头去让妹妹站好不要动,我扬起手臂,对准她的后腰下面,“啪、啪、啪”连击三下,我问她:“感觉如何?”妹妹苦笑着回答:“还行,”我得意地振臂高呼:“哥哥有一双神仙手!”进了家门,妹妹“哇”的一声哭着跑去母亲那里……过了一会儿,只听母亲一声吼:“世昌,你过来!”只见母亲提着妹妹臭裤子怒气冲冲地嚷道:“你是怎么当哥哥的!什么‘神仙手’,臭手,去,你把裤子收拾干净了。”这时我才想到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的后果了。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母亲再一次把我叫到她身边,仍然以不容置辩的口气细谈慢说:“世昌,你快上中学了,该懂事了,在大街上当众‘打’你妹妹成何体统,你要学会怎样保护和尊重弟弟妹妹……”从此,我再也不敢胡闹了。
  若干年后,四个手足相继当了父亲和母亲,在一次全家春节聚会时,不知谁又提起当年往事,让大家笑的前仰后合,忽然母亲敲着桌子急促地喊道:“你们还让我吃好这顿饭吗!”说完她也扑哧一声笑了,全家笑成了一锅粥。

  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有后娘就有后爹。”
  人们常说:少年丧父母,中年丧妻,老来失子女,谓之人生三大不幸。而我在40岁那年却不幸被言中。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和静玉同在王府井新华书店共事,从相识、相爱到喜结连理一切顺理成章,而且与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同吃一锅饭,大家相处的很不错。母亲也是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对儿子夹在婆媳之间的处境深有体会,为了心疼我,她就不会为难儿媳妇了。自从有了儿子——洪志(爷爷给起的名字),他成了二老的掌上明珠。时常推着儿童车穿街走巷,逢人便讲:“这是我大孙子。”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也步入中年,本想再生个女儿,可惜她患有先天性二尖瓣狭窄,不能再生育,加上她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娘家父母,长年累月疲于奔命,身体不堪重负,终于撑不下去了。1972年2月,她的心脏病再次发作,经医院紧急抢救,历时三天,却回天无望,撒手而去。当时,从未见过这种场合的十三岁儿子,一脸茫然且不住地抹眼泪,母亲看在眼里,抱紧孙子哽咽地说:“静玉,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带洪志的。”
  过了一段时间,有好心人不断地来向我说亲或介绍女友,我招架不住了,渐渐地也动了心。为此,母亲和我进行一次“专题”交流。母亲神色凝重地望着我说:“世昌啊,你该有个家。”接着话题一转:“但不是现在。洪志还小,等他中学毕业了、工作了,你再成家也不晚……”母亲的眼睛有点发红,像在回忆往事,她一顿一停地说:“你知道,有后娘就有后爹,我是过来人,你不懂啊……”说至此,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个夜晚是一次母子直抒胸臆的交谈,虽然主题是严肃的,但我心里不断地在溶化母亲的“爱”。她的文化并不高,却说的有道理,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和幸福建立在亲人的痛苦上,也对不住尸骨未寒的静玉。我听从母亲的话,从此,把全部精力扑在我的群众文化工作上,二老则担负起孙子的生活和学习。每逢节假日,我回来与家人共享天伦。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洪志从中学毕业了,并很快分配到工厂工作,那一年正是我国历史上的转折年——1978年。儿子去报到的当天,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老爸辛苦了,您为我独身6年,真不简单。从现在起请您积极行动起来,给我找个好后妈,奶奶告诉我:‘不怕有后妈,后妈也是妈,有妈才是家!’”谢谢母亲培养出了一个明事理的大孙子。

  母亲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豆汁儿,我不喝,你喝,我看着。”
  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于83岁那年(1986年)一病不起,我和世兴、世杰三兄弟帮助父亲轮流照顾母亲,企盼老人家渡过难关再叙祖祖孙孙四代之乐。这一天,轮到我当班,问母亲想吃啥,她半睁半闭地看着我半晌不表态,我说:“想吃什么,您吩咐,咱为老娘来服务。”母亲使劲儿地看我,就好像从未见过我似的。忽然她露出浅浅笑容:“想——豆汁儿。”啊,老人家终于下达指令了。别无二话,立即行动,我匆匆下楼,骑上自行车,直奔护国寺小吃店,装满一个保温桶豆汁,然后马不停蹄打道回府。我给母亲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豆汁儿,小心翼翼地端到母亲床前,嘴里喊着:“豆汁儿来啰。”似睡非睡的母亲好像闻到了豆汁儿的味道,一下子睁开眼睛望着我,见着冒着热气儿的豆汁儿笑逐颜开,但却摇着头:“我不喝,世昌,你喝,我看你喝……”此时此刻,我猛然想起几十年前往事——小时候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也爱喝豆汁儿,而且喜欢母亲亲手熬的别具风味的豆汁。有时,我跟母亲去前门大街购物时,她特意走门框胡同小吃街,顺便给我买上一碗豆汁儿和一盘年糕,我不无得意地坐在大长板凳上,美滋滋地喝起来,而母亲从来不吃只是站在我身后,默默地、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喝,见我头上冒汗,便掏出手帕,一面擦一面说:“不急,世昌,慢慢吃。”母亲那付对我亲切又疼爱的面容,至今仍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现在,眼前的老人,一定是想起当年我在门框胡同喝豆汁儿的情景,她一定喜欢或更愿意再看到我喝豆汁儿时的样子,重现那幅最美妙的画面,于是我端起碗来,一口接一口地大喝起来,这时只见母亲那苍白、憔悴的脸上开始绽放出欣慰的笑容,笑的很甜很美,我喝的更来劲了,当母亲见我头上冒汗时,她又习惯地伸出有些发抖的手试图给我抹去,见此我忙把空碗放下,俯下身去,将头轻轻地偎在母亲身旁,让老人家尽情地抚摸、再抚摸。母亲的手还是那么软软的、温温的,却显然无力了。我看到母亲的眼角噙满泪花,而我的眼睛也完全模糊了……

  最美好的事物,不在于言说,而在于心与心的传递中。
  爱是无尽思念,母亲的爱在我心中。
  (作者系区文旅局离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