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是山西老家姑姑的女儿,我和表妹一个1966年2月生人,一个1967年1月出生,她比我小一岁,按阴历我俩都属马,我是正月,她是腊月,一个马头一个马尾,马的刚烈、率真、直爽,我俩性格上都有,也都要强好胜。
每每想到我和表妹的过往情节,手足情深,恍如昨日,我们的恩情怨爱,表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千里艰苦求学路,与表妹同吃同住同学习
1983年底,我高考落榜,爹妈把我从北京送回山西运城老家的一所升学率很高的省重点中学——临晋中学复读。老家的农村孩子刻苦勤奋,励志拼搏,让我去感受那里的学习氛围。这也是父母为培养我的良苦用心吧!那时我吃住都在担任学校老师的姑姑姑父家,与表妹睡一张床,吃一锅饭,并且分在同一个班,就有缘与表妹同吃同住同上课。
那个时候,我是家中老小,正值青春期,又因高考落榜,愈加苦闷叛逆;表妹也是姐妹中的小女,从小就是父母掌上明珠。两个十七八岁大姑娘生活在一块,自然碰撞出许多“火花”来。
表妹有爷爷奶奶疼、爸爸妈妈爱,而我则远离父母,住在亲戚家,身在异乡为异客。和我相比,她的幸福快乐和优越感自然比我多很多。刚去的时候就赶上在表妹爷爷奶奶家过年。他们家在黄土高坡上,表妹的姐夫骑自行车,驼着我一路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颠得我浑身像散了架。
我和表妹的生日按阳历阴历都是在春节前后。从小娇生惯养的表妹一直过阴历和阳历两个生日,被视为全家掌上明珠的表妹理所当然地享受其中,已经习以为常。而在我看来这绝对是“特殊待遇”,又是艳羡又是失落,小心思五味杂陈。
这就埋下了导火索,那天早上,家里要烧火炕,农村都是烧大炕取暖,我虽然生活在大城市,从来没接触过这个,但是个性争强好胜的我并不想落在后面,成人笑柄。于是我抱一把柴,表妹也抱一把柴,她嫌我不会烧,我笑她烧不好,一边烧炕一边拌嘴,炕也烧成了,忘记大人们干预没有,但这过程中我和表妹因言语不和,还相互动起手来,这事我清晰地记得。
当时我就一口气跑到村边的小池塘去散心,正值晚冬初春,池塘里的水结的冰已快解冻,我顺着塘边踩着薄冰走着,不小心脚下的冰断裂了,我的一只脚陷进冰下的淤泥里,一条裤管膝盖以下全湿了,狼狈相可想而知。我艰难地逃离池塘,走到打谷场,爬到麦垛上去晒裤腿儿,太阳高高的照着,微风拂面,心情因此而快乐。至于刚发生的事早忘在脑后,悠哉优哉地嘴里还哼着歌儿。
这时,看到老远土坡上来找我的姑父,后边还跟着他的一个学生,估计是已考上大学回家过寒假来看望他的,就给“抓差”过来救援了。看到他们着急的样子,我还不以为然,无所谓似的。记得那个学生脸上还用胶布粘了一块,不知是否为找我心急摔的。
事后多年,甚至几十年,表妹和姑父不止一次地提起这段往事,眼含愧疚与不安,满口都是歉意与后怕。而且总是把我当时的年龄说小,“那时你还是小娃,也就十三四岁吧”,可我清楚彼时已十七八了,深深感觉到他们的自责、不忍与怜惜。
开学了,我们回到位于坡下的高中学习,这时就更密切与深入地与姑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了。
一大早,姑姑就起床给我们做早饭,我和表妹去大操场跑步后上早自习;中午姑姑下班回来给我们赶午饭。姑姑身体不太好,但还是尽可能地改善我们的伙食。
下午放学后,我和表妹轮流馏馍,热剩菜。我俩规定谁那天馏馍,谁洗碗,这样家务活分担着做,让姑姑能省点力。周日为了改善一顿,姑姑给多炒两个菜,我就能吃上自己爱吃的米饭。就着米饭,觉得姑姑炒的菜特别香。我耍小聪明,菜夹一大口,饭却吃一小口,看到我碗里的白米饭,姑父不停地让我“把菜辑(夹)上”。姑姑做的饭菜很合胃口,老家的饭很好吃,至今让我难忘。
在我的记忆中,姑姑做的饭,是我回到北京后,妈妈做不出来,后来周游全国及世界各地,都遇不到这样的美味,也许这就是家乡的味道和情怀吧!
小饭桌上,四个人各把一边吃饭。吃饭时,姑父仍不忘给我们讲现代文学常识、古汉语修辞技巧。他是个资深的语文老师,就像《白鹿原》里的朱先生,有着厚厚一本子的备课内容,并时常告诫我们要多记多看多背诵,才能提高语文知识水平。
表妹聪明,数学比我好,而我偏好感兴趣的是历史和地理,尤其是世界地理,英语也是我的强项。我们俩暗中较劲,比着考试的排名。有次她考了全班第六,又有一次她跌到全班四十多名,而我是笨鸟慢飞,名次一直在中游上下晃荡。记得有一次考完试,估计我俩情绪都不好,不知什么原因吵了一架,表妹依仗天时地利,剑拔弩张,我也不甘示弱,咄咄逼人。最后表妹出语惊人:“这是我们家,你滚回你们家去!”
而我早已意识到寄住在人家,因为“理亏辞穷”,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这时姑姑下班回来了,了解了我俩争吵的情况,说道:“你们俩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并对我说:“你也是,哭什么?就跟她说,‘这是姑姑家,又不是你家’!”
这就是护我!当时的我却并不很懂。
到了夏天,老家的蚊虫叮咬,虱窜蚤跳,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姑姑给我做了一个四方小褥子,可是我惊讶的发现,上面却布满了小血点子,是小虫咬到我身上出的血,还是让我压在身下的蚊虫尸体?我也弄不清。更可怕的是我发现我的衣服上粘了好多白色透明像小米粒大小的活物。在农村没有洗澡的条件,夏天也不怎么洗澡,我是天天要洗澡洗衣,即使端两盆洗脸水也要擦擦身才舒服。可这些卫生习惯却没有妨碍这些怪异的小生物在衣服上任意滋生。我拼命用冷冷的清水反复清洗,可苦恼的是,衣服上的小活物大的洗掉了,又冒出来小的,它们就这样恣性地在我衣服上寄生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拿出来给姑姑看,姑姑老眼昏花,眼尖的表妹大声说道:“这是虱子!”
从来没见过,更没长过,只是听说过,这个东西着实让我吃惊不小。老眼昏花的姑姑还是拿不准,唬着表妹:“瞎说,怎么可能!”表妹坚决地说:“是,是虱子。”姑姑戴上老花镜反复辨认,得到确定,之后让我烧了一盆开水,好一通烫煮,这才彻底把它们从我衣服上消灭掉。后来才知道,因为当时虱子作为农村常见的害虫,大家响应卫生部门号召,积极防备并被消灭。所以,当地人身上已很少见,至于怎么到我身上来,估计是它们欺生吧。至于衣服上清洗掉了大的之后,又冒出了那一个个小白粒儿东西,表妹说是虱子下的仔儿,老家话叫“虮子”。直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那段惊险的经历,感激也感叹表妹当时的坚定判断。
高考结束,我与表妹在各自的城市发展
一年零十个月的紧张学习马上结束,高考前3个月,我必须回北京的学校进行高考前的最后冲刺。那年我以高分被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录取,在老家的表妹却落榜了。听姑父母写信说,表妹在我走后很是叛逆倔强,为了躲避父母管教,任性地搬到学校宿舍与“同壕战友”去住了,那年落榜自是预料之中。
第二年暑假期间,表妹随姑姑姑父到北京来看我们并游玩。得知表妹经过艰苦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太原的山西大学。一年多没见,表妹明显地胖了很多,脸上也多了几分成熟与厚爽。我陪着他们一家三口游玩了北京各个景点名胜,去了万里长城,去了雄伟的故宫,还去了天安门城楼和人民大会堂参观(那个时候这里都对外开放),北京城处处都留下了我们两家亲人珍贵的足迹。自此以后,我和表妹就各奔前程了。
后来,听说表妹大学毕业后,与一个大学时交的山西男孩结婚,并在太原工作和生活。
转眼之间,我们都已成家立业,在彼此居住的城市各自忙碌,联系断断续续,但是表妹一直与我的父母联系甚多,特别从上大学起就一直与她的二舅(即我的父亲)通信联络,汇报学习与学校情况,而且工作后经常出差来北京也到我家来看望我父母,虽然太原北京距离不算远,但是作为表姐的我却因工作繁忙家庭等事由没有造访表妹的家。从偶尔的联系或老家亲戚们那里得知,表妹在太原一所大学里当教务领导,表妹夫也在一家建筑研究院做设计工作,有一个聪明帅气的儿子叫笑笑,在郊外读高中住校,在外人看来表妹的事业家庭可都算是“美满幸福”。
二十年后,带家人与表妹重相聚
2010年,也就是我从山西老家离开20多年后,我带着女儿和她爸到太原去看望表妹一家并参观游玩。那天表妹带着表妹夫的司机来火车站接我们,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表妹家,表妹亲自照顾我们,给我们做饭吃,还陪着我们一路观览旅游,甚是周到有佳,极尽“地主之谊”。
我年少的女儿初次离开北京,有些不习惯,晚上睡觉不是嫌表妹家的床不软和,就是嫌被子有异味,直到她爸带她去街上买了一床新薄被回来才不再闹腾。表妹对此却很平静,“嗯着”“哈着”微笑着,淡然平和的神态和语气,倒让我们因为女儿的娇气有些尴尬。
听说我们要来太原,细心的表妹特意把姑父从晋南的运城接过来,说是为跟我们见见面,更是表妹为见见姑父尽尽孝心。那时姑姑已去世,表妹对姑父尤显尽心赡养,割舍不下。表妹单给我们一家3口腾出一间,方便我们生活;表妹和姑父住一间,睡一张床,经常听到她们父女俩聊天至深夜,我很惊奇这对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两代人怎么还能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隐约听到她们对话,知道表妹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处理家事。依表妹的工作能力和经济收入,她在家中的地位是很独立很自立的。她对老公对儿子基本是“放养”,爱屋及乌,表妹对老公的父母、兄弟姐妹、侄儿侄女都很关心帮助。在大家眼里,表妹一家的生活幸福完美,让人艳羡。
表妹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大方”,一个体现了她的富足,但更主要是她丝毫不吝惜钱财,尤其给亲人、亲戚和朋友,对同事、同学也是如此。我去太原,顺便会会几十年未见面的老家同学,表妹主动要求作东,一下召集了二十几位在太原的同学,大家相聚甚欢,表妹穿插其间,给我们介绍并拍照,忙得不亦乐乎,那次聚会花了二千多元,我有些过意不去,表妹爽快地说:到我这里来了,自然由我招待!
表妹的大方诚恳,同时又让我想起2011年春天我侄子结婚,她欣然应邀从太原坐动车赶来,带来厚厚礼金。下了西客站,表妹坐上一辆出租车,短短几公里路,人家跟她要99元,我们知道了很惊讶也很气愤,表妹却不以为然,一笑而过。表妹的爽快大方,即使对一面之交的外人也是如此。
再说我们一家三口在表妹家居住这半个月来,发现表妹夫却不怎么在家居住,也许是事业繁忙,作息无律,怕影响家人,表妹看来对此已习惯。爱女至宝的姑父却对表妹表妹夫的家庭关系有些担心。表妹却笑笑不以为然,说姑父是多虑了。
接下来的几天,表妹很耐心地陪着我们一家三口游玩,跑遍了晋中一带有特色的山西古民居古建筑——平遥古城、晋祠、王家大院、乔家大院、常家庄园。景色美不胜收,人情亲情更让我们流连忘返。记忆最深的是在王家祠堂,给我们的祖先祭拜是我的一个心愿,女儿的爸有点揶揄地说:“老王家的祠堂,这你得拜。”见我正踌躇,表妹很诚恳地接过来对我说:“你就拜拜吧。”于是,我认真地磕头行礼,表妹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给我拍了照片。我想,这是表妹对我好,想让祖宗们护佑我!
游览期间,看到这么多美景风光,女儿很是兴奋,大小景点都想拍照,意犹未尽。她爸是个急性子,又怕给表妹添麻烦,耽误她时间。可是表妹神态不温不火,不急不慌,倒是我们表现出局促不安,她却很自然平静地给女儿拍照。她的耐心,不厌其烦,让我们切实感受到她对我们的爱心,很是感激与感怀。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体现晋商庭院建筑风格的王家大院参观游览的一幕。我们走到一处宫殿前,发现有试穿清宫服装拍照的体验项目,勾起了我女儿的兴趣,表妹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鼓励她说:穿上拍一张吧!女儿高兴拍手答着,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这个老妈,看到这一穿越清朝的生活体验也心里痒痒,像是心有灵犀,表妹笑着对我说:你也穿上试试,母女俩拍个合影吧。我欣然应允。于是大袍,小卦,头饰,高脚靴,小手绢,好一通打扮。我们娘俩穿戴整齐,一出来亮相,哇!表妹拍手笑说:“真好看,妈妈像宫廷皇后娘娘,小宝贝儿像皇宫里的美丽小格格!”于是表妹举起相机,兴致勃勃地拍起来。我们这边盛装装扮,一下吸引了旁边走过的四位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后得知是一对老两口带着女儿女婿来太原旅游的。他们对我们的“奇装异服”一边竖大拇指一边啧啧称赞。看到这,表妹礼貌地伸手邀请他们参与互动,先是外国老爷子上前来与我和女儿愉快合影,表妹也举起相机抓拍这一精彩瞬间,他的女婿一边拍照一边大声友好地说着:“go on!”我正一头雾水时,表妹笑说:“他让你们继续呢!”我心中不禁被已毕业这么多年又非英语专业的表妹英文功夫叹服!一直在旁边微笑观赏的外国母女也兴冲冲走上前来,兴奋地与我们合影,此时,咔咔咔的快门声与咯咯咯的欢笑声交汇在一起,欢快的场景引得游人都艳羡地朝我们这边看来。这美妙精彩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兴高采烈、神采飞扬,那真是个愉快开心的下午!
就这样在表妹家住了半月之久,临分别时,我对女儿说:“把给你买的被子留在表姨家吧,让表姨有个念想。”表妹善解人意地笑着接过话:“是的,留着你下回再来还能盖。”
因为女儿要上学不得不回去,表妹真诚地表现出不舍,说:“还有些地方没去呢,比如五台山、应县木塔、悬空寺,更著名的云岗石窟,留着你们下回再来玩吧!”其实那已是晋北了,离表妹所在的太原还有数百里的距离呢。由此看出表妹的热情与亲情!我们约定,他日表妹还等着我们再去登门访问,以及继续没走过的旅程。
可令人惋惜的是,我们与表妹的那段友爱相处的温暖时光却定格成一段珍贵永恒的回忆,我们来日重逢再相聚的美好约定,也永久地留下了终身的遗憾,2012年表妹因病去世。
表妹走了,她给我留下永远的遗憾与痛惜,在我心中铭刻着一段珍贵永恒的回忆,与不尽的情思!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表妹的儿子已经从英伦三岛学成归国,现与同留学相恋的女友已经完婚,如今在远离家乡的粤澳两地生活和工作,并有了一个可爱聪明的儿子,看到极像表妹的儿子笑笑抱着孩子的照片,我们倍感欣慰。我也由风华正茂的青壮年逐渐到知天命退休之年,但记忆中的我们依然那样年轻,儿时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姊妹情深,美好的回忆弥足珍贵……
(作者系西翠路军休所退休干部)